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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踏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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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風從門縫灌進,揚起床榻外垂掛的重帳,像是數個張牙舞爪的鬼靈不斷撲動。這般夜深露重,烏漆墨黑,著實把我嚇得不輕。

我卷起錦被,努力朝榻內挪,仍舊被耳邊響著的咧咧咧布匹聲攪得心緒不寧。白日出去轉悠一天,滿身疲憊,入夜無事便早早爬到榻上睡覺,沒想到雷打不動的習慣竟然被幾帳垂布給吵醒了,還真是讓人無奈。

穿好衣服坐起身,我決定找些物件把門口的縫隙給堵上,即便不管用,那也要堵一會兒是一會兒。

點燃燭火,就著微弱的光仔細瞧著,其實門口的縫隙並不大,而是風太猛了,細小的門縫變成寒風長驅直入的捷徑,我又看看沙沙抗議的窗紙,也不知道這些脆弱的東西能抵擋多久。

毫無睡意,我索性推門到外面走走。

數九寒冬,冰霜寒徹骨,簌簌白雪,飄花點枝翠。原來又開始下雪了,這些天的雪似乎格外多,多得數不清是第幾場了

一場大雪便能掩蓋了都城的寸寸土地,想到前幾日的大雪積在地上未化,現在又加上一場,我覺得明天一早可能連樹都被埋了。其實我擔心的不在樹,而是那家本就尋不到的古董店地址,如此遮天掩地的白,我無論如何也很難找到了。

十多日的奔波都變成徒勞,心裏不住的失落。我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,卻沒有辦法摒除它的存在,此路不通,我已無路可走。半年來的唯一目標就此破碎,想要回家的念頭越發強烈,可我卻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麽。

大多時候我不願糾結生命中無果的事情,因為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是糾結一下就能解得了的。若是如此,萬民時刻糾結,世道也就和順太平,百姓安居樂業了。

不過我是一個不太長記性的人,這一刻意識到自己不該糾結,下一刻就糾結了也未可知。

這種感覺……很無力,很茫然,也很冷。更聲穿過層層院落清晰地響了三下,我攏了攏身上的衣服,果斷鉆進屋中。

天無絕人之路,一個蘿蔔一個坑,我總會找到出路的。這樣想著,打心底裏我還是很認同爺爺的話:“這不是樂觀而是傻缺!你個傻妞兒!”

傻就傻吧,自己高興點才好。

翻箱倒櫃尋找良久也未能發現一塊可以拿來充當門簾長布,我發愁地看著依舊狠狠灌風的縫隙,猶豫著是把榻上的錦被掛起來呢,還是忍受著惱人的聲音閉目養神。

房門就在這時候被扣響,不緊不慢的聲音讓人覺得雅致而又享受。心下不禁疑惑,真不知道誰這麽有心情,大雪夜裏不睡覺跑出來閑逛。

轉念想著,在大齊能把敲門做成這般藝術的行為,想必也是數不出幾個來的。諸如滕郢舟之類活潑的男子,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花費這般耐心去做一件叫做敲門的事情,無獨有偶,那些武功高強飛檐走壁的大俠則是完全不屑於這麽斯斯文文敲門的。

在高長恭府邸,委實沒有什麽安全隱患,心裏松口口氣,我拍拍手上沾著的灰塵,躡手躡腳湊到門口,壓低了聲音問著:“誰?”也不知道對方要幹嘛,鑒於三更半夜夜黑風高的恐怖故事太多,我徹底把話說死:“我已經睡下了,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可以吧。”

我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句,想必對方也聽出來畫外音,半響沒有言語。仔細檢查門閂插得非常牢固後,我便往回走。

步子才邁了三步,門外的人又開始不緊不慢的敲門,大有敲不開門便不離去的嫌疑。

我狐疑地把手邊的蠟燭吹滅,那敲門的聲音終於消失了。於是我繼續往回走,隨即門外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,溫溫涼涼的像是一彎清泉滌過心頭:“是我,開門。”

行動快過思考,我已經躥到門口,一把抽下門閂。

房檐掛了三四盞燈籠,風雪洗禮,本就微弱的光孱弱地跳動著。

高長恭站在門口,一身藏青的儒袍,腰間紮了一根藕色帶子,身後的簌簌落雪旋轉飛舞,夢幻而不真實。他就這樣看著我,臉上帶著揶揄的笑:“你不是說自己睡了麽,為何衣裝整齊?”

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說:“你不知道吧,我睡覺都是不脫衣服的……”

他摸摸鼻子:“這個我還真不知道,也沒辦法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為何還不睡?我看到你在外面站了片刻,可是睡不著?”高長恭往前走了兩步,正好站在我面前。他比我高很多,我不得不稍稍仰頭去看他,“你怎麽也沒睡,這麽晚了還來敲我的門,難道有急事?不對啊,就算有急事,你也不該來找我的呀,我可是什麽忙都幫不上……要不我去幫你找找蓮……”

“我是來找你的。”他打斷我接下來的猜測,“恰好你沒睡,又穿戴整齊,我們這就出發吧。”

還不及有所反應,他的手已經穿過肩膀將我攬住,帶著我朝院落外走去。全身都被屬於他的氣味包圍,我有點懵:“出發?去哪啊?”

高長恭垂首看著我,眸中閃過一抹亮,猶如黑暗夜空中劃過天空的星星,他只說了兩個字:“幽會!”我立刻呆掉了,腳下的步子仍舊受他牽引,只得伸手攔在他胸口:“你說什麽?幽……幽會?”

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頭上,肩膀,手臂,藏藍的衣服好似繡著朵朵梨花,就連花香都那樣的真實。他的眼睛流光溢彩,深深地看著我,慢慢笑開:“怎麽反應這麽大,莫非是當真了?”

我紅著臉矢口否認:“怎麽可能啊!”他心情很好,繼續跟我解釋:“城南沁園的梅花含苞待放,我帶你去賞梅。我們守在那裏,明早就能看到寒梅初綻。”

“賞梅?”我楞住,至此才發現,方才竟又被他給戲弄了!

他牽過許久不見的淩雲,給我披上帔衣,直到將我抱到馬背上才問:“怎麽,你不想去?”

我左看右看,居然只有淩雲一匹馬也不知道二黑哪裏去了。那麽,這不就意味著……眼看他勒著韁繩要翻身下來,我立刻趴著低頭與他視線相平:“我……可是我要睡覺啊!”

深更半夜跟他出去傳出去總歸不太好吧,他顯然沒把我說的問題當做問題,撩袍躍上馬背便將我圈在胸前:“路上睡,不用擔心,我在你後面擋風。”說罷又用他穿的狐裘將我也裹在裏面,“睡吧,到了我叫你。”

馬蹄深深淺淺陷在厚重的積雪裏,慢慢前進。我裏裏外外都被包住,只露著一張臉,如此說來確實不需擔心被凍到生病什麽的,但馬背是馬背畢竟不是床榻,不是用來睡覺的地方。

“你不睡麽?”我睡了,他騎馬,如此就沒時間睡了,萬一他沒撐住那後果就糟了,“我睡了,萬一你也睡著了,把我丟下去怎麽辦啊?”

高長恭空出一手壓上我帔衣的帽子。一瞬間視線被全然遮住,只剩下大片的漆黑。我欲伸手扒開,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他裹在狐裘動彈不得。

我有點急:“擋我視線了!”

他的笑盡在耳邊,仿佛熱氣都隨之撲來,我一縮,他已經壓過來,下巴擱在我肩頭,隔著一層帔衣的帽子,臉頰就挨著臉頰。

我想,若不是身在黑夜中,我紅透的臉一定會被他嘲笑。心裏的節奏已經亂的的不像樣子,我動了動,他卻收緊手臂,緊緊勒著我:“放心,若真是掉下去,我也肯定掉下去了。我墊著你,不讓你傷到怎麽樣?”

他說的話很簡單,就是承諾保護我。可我竟然覺得全身都有些飄。可能是視覺盲然,身體感知格外清晰,近在咫尺的距離,我聽得到他的心跳,與我的恰好和在一起,在落雪的黑夜裏儼然已變為一首悅耳的曲調。

這一刻,我詞窮了,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他擁著我,在這個寒冷的雪夜中彼此慰藉。

我看不到萬物,萬物已經化成塵土,有心到身竟然有種錯覺——天地連成的一線之間只有我和他,一生一世一雙人。他在這裏,我的依靠……就在這裏。

高長恭直起身子,為我拉開擋在視前的帽子。心神翩飛,我儼然是不知方才的環抱究竟有多久,似是很久又仿佛很短。

左顧右盼,漆黑的視線裏除了雪還是雪,身後是他溫暖的胸膛,身側是他有力的手臂,頸後是他傾國之臉……我深深吸了口氣,前路一片迷茫,可我心靜好,似乎再沒有什麽歲月會比現在更加美好。

我向後靠去,將後背貼在他的胸口上。仰起頭,任由滿天雪花灑在臉上。一朵一朵的六角花瓣由小變大落在臉上,化成一串晶瑩的水珠,本就灼熱的臉頃刻便是一片冰涼。

世間之物,沒有永恒,滄海都可變成桑田。天仍舊是那片天,地已不再是故土,大地會在悠悠歲月隨著歷史而變得面目全非,屋舍樓臺也不能免於時光的侵蝕和雕刻,沒有絕對的永恒,有的只是相對的永恒。

在相對的世界裏,物與物可以保持靜止;在相對的世界裏,情與心卻可以永恒。

轉頭去看他,高長恭臉上凝著一片霧氣,那雙眼睛卻很亮,幽深的亮。我笑了笑:“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像是在私奔?”

他定定地看著我,似笑非笑道:“確實。”

我覺得騰地一下,臉燒得通紅,全身的血液都有沸騰的傾向。每次都是他調戲我,好不容易我想去調戲他一下,竟又被他占了上風。

我避開他的眼,剛欲回頭,下巴就被一只冰涼的手托住轉了回去。

我茫然地去看他,不妨唇角傳來溫熱的觸感。他說了什麽,但聲音都散在風中,碎得見不到蹤跡。

白色的雪,忽大忽小的風,以及他的溫度,一並在唇上輾轉,淺淺的拂動,像是一根羽毛戳在嘴邊,戳在心頭。

我楞楞地看著他的臉,只覺得在這片深邃漆黑迷蒙的雪景中,再也找不到自己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我都不好意思說,這是我碼了一天的成果……遁走!大家晚安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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